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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代的教育接力

  从上世纪20年代至今,江西弋阳占运雪家族先后有24人躬耕教坛—— 一家四代的教育接力

  晨起,路过江西省上饶市弋阳一中,便来到方志敏中学。一边是随着学生入校逐渐热闹起来的方志敏中学,一墙之隔的便是绿树掩映下更显宁静的谢叠山书院。这是上饶市弋阳县方志敏中学从教32年的教师占运雪最熟悉的场景,若不是刻意提起,很少有人想起她及她背后的家族和这三个“教育地标”之间的关系。

  从新中国成立前的高等小学堂到弋阳的第一所初中、第一所高中,近一个世纪来,弋阳教育的发展离不开这一门四代人的深耕细作、默默奉献。

  “校长是个永垂不朽的‘木头’”

  “十几岁时,与方志敏、邵式平就读于弋阳县高等小学堂,在校期间参与方、邵等有关时局、爱国、救国探讨途径的进步运动。1928年毕业于国立上海大厦大学……后回弋阳筹建‘圭峰初级中学’并任校长……”《弋阳县志》中寥寥数笔,勾勒出占运雪的祖父詹天权(后代改为“占”姓)的人生轨迹,这是家族四代从教的缘起,也是弋阳现代教育发展的一个开端。

  “上有朱毛好主张,下有方邵打豺狼。第一英雄方志敏,第二将军邵式平。两条半枪闹革命,打倒土豪为人民。”一首在赣东北广为流传的革命歌谣唱出了彼时救亡图存的时代背景。

  在校期间,时常与方志敏、邵式平探讨有关时局、爱国、救国途径,詹天权选择的却是一条静悄悄的救国之路——教育救国。

  考入大厦大学(后定名为大夏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的前身)后,詹天权依旧关注着家乡的时局。在邵式平的邀请下,他两次返回家乡支援教育事业。1928年,他回家创立弋阳县立第一高等小学堂并担任教务主任;1938年,他放弃外地工作,回到家乡创办弋阳第一所中学——圭峰中学(方志敏中学的前身),并担任校长。

  圭峰中学创办初期,师资紧缺,詹天权出资出力,想尽办法亲自到各地招揽人才,并长年兼任数学与化学教学,每周至少上12节课,以缓解学校教员紧缺之急。而他本人并不富裕,其父积攒了些田产,只分得一间房产的他,“寅吃卯粮”是常事。

  办学所在地是为纪念南宋末年的爱国志士、诗人谢枋得而建的叠山书院,詹天权常教导自己的学生,为人处世要有道德,要向方志敏、谢叠山这些英雄学习,有爱民爱国之心,要尊重农民和其他体力劳动者。

  1937年,时值抗日战争时期,法币贬值,物价暴涨,为了照顾教师的生活,詹天权变卖家中稻谷3000余斤,用于补发教职工的薪水。其间,日军炸毁了校园,学校搬到一个乡村宗祠继续办学,为了让学生不挨饿,每星期能吃上一顿猪肉,他要来一块地,除了种菜还圈养生猪。

  记者在一堆泛黄的资料中找到了詹天权的学生、已经去世的黄知檍的一份手稿,片段式记录着詹天权办教育的点滴。

  过端午时,詹天权从家中带粽子、鸡蛋给住校学生吃,并讲述诗人屈原忠于国家的英雄气概。过中秋节时,他从家里拿花生、瓜子、月饼,月饼直径约三寸半长,校长与学生一起吃果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书可以大于天”,希望以月饼唤起同学们的读书情。

  詹天权有“严守师道,爱生如子”之誉,对贫苦出身的优秀学生,他尽全力予以资助。弋阳县编纂教育县志时,曾采访过他的学生,许多学生谈起詹天权对他们的帮助赞叹不已。

  当年,詹天权的家虽然离学校只有几百米,他却始终与师生吃住在一起,只有周末才回一趟家;他在学校住的屋里只有一个皮箱、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天,詹天权去上课,把一块金表放在屋里,一个学生撬开房门,拿出金表,被下课回来的詹天权发现了,他并没有骂学生,反而问:“小孩,你是不是想从这个手表中研究如何创造,这是个好举动。”

  身处积贫积弱的年代,詹天权深知百姓之苦。

  一男子为躲避抓壮丁,流落街头,詹天权主动留宿,聘他为食堂伙夫,并主动作保,没承想男子还是被当壮丁抓走。詹天权自责不已,有些学生却起哄,叫他“木头”,詹天权也不恼怒,只是说:“像我这样的‘木头’太少了,要多点就好了。”学生当时以为大家在讥笑校长,事后提起此事却都说:“校长是个永垂不朽的‘木头’,值得大家尊敬爱戴。”

  “我就在这儿,把家乡的教育搞好”

  从方志敏中学校长岗位上退休的詹道林是詹天权的学生,是陪伴在父亲身边时间最长的子女,也是他教育理想的传承人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詹天权继续执教,他相继有了五个子女,却依旧以校为家,他惦记的是一件“天大”的事业。

  “在我成长、生活的年代,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但我们的国家依然面临着很多困难,正如襁褓中的婴儿一样,需要我们奋力保护她,努力建设她,使之富强起来。从小,我的父母就让我们兄弟姊妹树立好好读书、长大报国的志向。”詹道林介绍说,抗美援朝时,党和国家号召人民积极支援,詹天权二话没说,捐出了父亲留下的城中一处土地和仅有的私宅。

  “那时,他的薪水并不高,家中还有五个子女需要养育。当时我年幼,但还是记得那一天在饭桌上,父亲开导母亲,国家之事都是大事,只要国家需要帮助,只要我们能帮助,一定要倾尽全力。”8岁这年,詹道林便跟着家人搬进了当时学校办学所在的叠山书院,“因‘祸’得福,离父亲近了,也亲眼见到父亲以校为家、爱生如子的点点滴滴。”

  起初,弋阳没有高中。学生初中毕业后多到附近的上饶、鹰潭读高中。

  “为了让我们弋阳的学子在家门口读上高中,1958年,在相关部门帮助下,父亲在一片废墟上筹办高中部(弋阳第一中学前身),从此弋阳的孩子不用外出读高中了。”詹道林成了高中部的第一届学生。

  詹天权一心扑在工作上,身体一直不好。邵式平担任江西省省长时,每每回弋阳调研,都要到学校走访,看望詹天权,并多次邀请詹天权到省城工作,以便能接受更好的治疗,但是詹天权总是淡淡说:“我就在这儿,把家乡的教育搞好!”

  “当老师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培育人才、造福社会。”詹天权用一生践行了自己的座右铭。长期繁重的工作,使他积劳成疾。他因病去世后,为表彰他的贡献,政府特批将他安葬在学校旁的璧落山上,让他继续守望脚下的这片热土,见证这块红土地教育的发展与荣光。

  詹天权没有给家人留下一点物质财富,却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精神宝藏。在他的影响下,子女5人都毅然选择了教师职业,并终身从教,其中4人的配偶也一直都从事教育事业。

  1964年大学毕业后,詹道林先在鄱阳任教,后弋阳筹建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詹道林便来到了弋阳共大,和学生同劳动、共生活、半工半读。农忙时节,凌晨3点起来割稻子是常事。

  “我的父亲从未为我谋过一点方便。”回忆自己的工作之路,詹道林说。同样的话,詹道林的女儿占运雪也说过。

  先后在弋阳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弋阳三中、方志敏中学任教,无论是做老师还是当校长,詹道林的宿舍都在学生寝室的旁边。“家离学校就几百米远,可我们很少能在家里见到父亲,他几乎只有周六才会回家。”占运雪知道父亲只是继承了祖父的传统。

  詹道林还继承了父亲为官清廉的传统。任校长时,常有基建队找到他,希望他利用职务之便给予好处,詹道林均将他们拒之门外。在家里,他也要求子女老老实实做人,积极向上,要爱党爱国,不要斤斤计较。

  詹道林的哥哥詹道庸是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一名教授。高中毕业后,他被部队特招,随后被送到张家口军事电信学院学习,因在校表现突出,毕业后留校任教。后来学校西迁,詹道庸毅然选择放弃当时已稳定的工作与生活,随校迁至西安,进入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任教。

  因条件所限,詹道庸研究的领域缺乏专业书籍,专业技术发展相对落后,他遂立志编撰出专业教材。詹道庸一边认真教学,一边潜心写书,主编了《数字通信原理》,参编了《通信原理》。

  编撰书稿,花费了詹道庸大量的精力。同时,为了更好地完成著作,詹道庸还马不停蹄地出国访问,到企业调查指导等,身体时常出状况,有时甚至咯血。家人劝他暂放此项工作,及时住院治疗。詹道庸认为,这样会影响自己的工作,时不我待。作品终于出版,悲痛的是,他本人却未能走下手术台。这两本书被各大院校通信专业沿用至今,在全国高校和通信工程领域影响很大,《通信原理》一书印次、版次和印数已无法统计,仅第六版印数就已超过48万册。

  “我们从未想过其他的职业”

  “受家庭影响,我们从未想过其他的职业。”1990年,占运雪从师范毕业后,登上了乡村教师的讲台,后考入祖辈、父辈为之耕耘的方志敏中学,成为一名中学数学老师。

  不同于祖父、父亲最终都走上学校行政岗位,占运雪的兴趣主要在学科教学上,由于祖父在大夏大学学的是数学,父辈及自己这辈都不约而同地当起了数学老师。

  刚任教时,占运雪发现多数学生对数学不感兴趣,有些甚至还想放弃。

  “如果不能让学生对知识感兴趣,何谈教书育人。”占运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一边向老教师学习,一边钻研教学理论,创造性提出并运用了“数学联系生活”法,让学生从抽象思维转变到形象思维上来。她经常叫学生上讲台读数学生活日记,把碰到的生活数学讲给大家听。一次次地归纳整理,一次次地尝试改革,凭着一颗对学生负责的心,30余年来,占运雪培养的学生有上百人在竞赛中获得县、市、省和全国级的大奖,更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学生对数学产生了兴趣。

  占运雪的妹妹占萍,也选择了上师范学校,毕业后也成为了一名小学数学教师,先在乡下从教,后通过自己的努力进入弋阳二小。

  从教25年,占萍现在还记得父亲在送她去学校工作的第一天对她说的话:“在工作岗位上一定要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家中后辈对职业的选择,甚至在择偶方面,都深受家风的影响。

  经同事介绍,张东升走进了占运雪的大家庭。

  “虽然我们家当老师的也多,但随着交往的深入,我被她家深厚的家风传承给‘震撼’了。”张东升所任职的弋阳一中,是在邵式平和占运雪的祖父一手创办的圭峰中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省重点高中。

  祖辈事迹和父辈的言传身教,让张东升对教学一丝不敢怠慢,从教35年来,他与很多学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有一名多年未见的学生,不久前来看望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老师,您是我的恩人啊!您可能不记得了,您当初的善举改变了我的人生。”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真没想起这个学生。这一点我特别佩服我夫人,她教过的学生不管过了10年、20年,就算平日在街上碰到,她也能立马叫出名字来。”原来,由于占运雪在方志敏中学教初中,丈夫张东升在一墙之隔的弋阳一中教高中,有时是同一个学生在占运雪班上初中毕业后,进入到张东升班上继续高中的学习生活,夫妻俩平日经常会分享教育心得。

  让夫妻俩更欣慰的是,耳濡目染下的女儿张雪楠从小就有一个“教师梦”。

  “6岁时,她最喜欢的玩具是家中的一块小黑板,最喜欢的游戏是给家中的布娃娃讲课,女儿最终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江西师范大学。”占运雪介绍,女儿研究生毕业后,曾到银行工作,最终还是在家人的感染下,应聘到江西省医药学校。从教不长,她已连续两年获得省级教师职业能力大赛一等奖。

  从祖辈的教育救国,到如今的教育强国,这个大家庭一家四代,24人从教,各有各的教育故事,各自在岗位上默默地散发着光和热。

  唯一不变的是,每年清明节,这一大家人还是会聚集到璧落山上——詹天权墓前,祭拜先人。璧落山上,璧落洞天,这里留下了朱熹来弋阳讲学的足迹,洒下了宋代陈康伯、谢叠山等爱国志士的热血,也记录着一门四代坚守教育初心、赓续家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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