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安徽省中学校长高级研修班举办学员论坛“如何守住一个校长的职业底线”,我应邀做主持。论坛最后,我作了一个总结。我说,大家能坐上这个位置,证明我们的能力、水平都没问题,但心态的调整至关重要,校长的职业底线就是三个“放下”,即放下对“名”的追求,放下对“利”的追求,放下当校长的感觉。其中,前两个“放下”不难理解,那是要做好“人前人”。校长的一举一动大家都看在眼里,如果连台面上的事都做不好,这校长肯定当不下去,更何况,追名逐利,必有后患。而第三点则是要做好“人后人”,这是校长的内心修为所在,教师们不一定能说出来,但能感受到,这感受事关学校的凝聚力、向心力。
可能有人会说,当校长没点“感觉”怎么行?但如果一个校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手画脚,发号施令,让教师觉得他高不可攀,须仰视才见,这校长的“感觉”是有了,但教师肯定没了“感觉”。著名教育学家帕克·帕尔默在《教学勇气》中说,师生是人类最古老的共舞舞伴。校长和教师更是如此,大家在一个舞池里相遇,只有彼此珍惜,彼此呵护,才能不断成长,跳出“螺旋式上升的代际舞蹈”。所以,我说要放下当校长的“感觉”,其实就是要放下校长的“架子”“面子”。
校长的公众形象是很“高大上”的,行动慢悠悠,讲话文绉绉,但实际上,校长做的很多事也不那么“体面”,因为校门外就是社会,就是各色人等,校长经常要扮演一些类似于江湖“老大”的角色,比如当底下人惹了事,“老大”就要出来摆平。
无为中学因为改扩建工程要进行90多户平房的拆迁,一名拆迁户对安置政策不满,早晨锻炼时遇到学校总务处的一位干部,把气全撒到他头上,当众辱骂,这干部气愤地报以一记老拳。挨打者觉得吃了亏,闹到派出所,派出所通过路边监控调查责任,但骂人没录音,打人有录像,围观的人早已解散,难以取证。打人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如果这名干部被处理,伤害的是所有干部,我向派出所提出代其受过,但法理不允许,一人做事只能一人当。无奈,我只有丢掉“面子”,先是安排分管校长打前阵,拎着礼物上门看望,然后我自己再赔礼道歉,深刻检讨。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由于我态度好、姿态低,拆迁户气消了,也就撤诉了。
不仅是工作,有时教师的私事也需要校长两肋插刀,鼎力相助。有件事至今想起来仍要偷乐一番,学校有位男老师存了不少私房钱,但他并非有什么歪心思,只是和所有的男同胞一样,渴望“财务自由”。他是个好父亲,女儿买房时,他想把钱拿出来支持女儿,但偷存这么多私房钱是要挨妻子骂的,况且他还想把这钱再攒起来呢。于是向我求援,我略一思忖,让他把钱打到我卡上,我再“借”给他妻子,这戏演得天衣无缝,结果皆大欢喜。这似乎根本不像个校长做的事,但让教师心情愉快、家庭和谐不也是校长的应尽之责吗?当长期工作中的友情融入亲情,校长和教师也就成了兄弟姐妹,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
当然,做校长并不是尽搞“阴谋诡计”,大多情况下还是光明磊落的。我有7个献血证,但我并不是一个积极的献血志愿者,因为学校很多教师的身体都处于亚健康状态,符合献血要求的人越来越少。每次看到有教师拔下针头就要上课,我心里感到很疼很疼,而上面下达给学校的献血任务又要完成,只有自己上。另外,我还有一个庸俗的动机,就是献血工作与文明单位的评选挂钩,只要评上文明单位,每个教职工都可以发几千元奖金。我没有古人那种“爱兵如子,冬不当裘,夏不当盖”的情怀,但至少要把教师的“血”当回事。
校长都是从教师堆里走出来的,我们看教师就是看昨天的自己,应该特别清楚教师的艰辛和不易,所以和教师在一起时,要像张爱玲说的那样,“低到尘埃里”去,而且在尘埃里还满心欢喜地开出一朵花。高贵如清华大学老校长梅贻琦,都谦虚地说:“校长的任务就是给教授搬搬椅子端端茶。”中学校长还有什么理由要高高在上?
崔健在《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中唱道:“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我想,校长要找到真“感觉”,就是要和教师一块儿“在雪地上撒点野”,也许在我们最不像个校长的时候,才成了真正的校长,“惚兮恍兮,其中有象”。
(作者刘 萍系安徽省无为市政协副主席、无为中学原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