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可以说是人类最初的母语。它先于语言而生,诞生于最天然的心跳、身体运动的节律、胸腔与喉管的震动、原始的情感和万物之间流淌的声音。一个民族可能没有文字,但绝不会没有音乐,而音乐正是一个民族传统文化与风貌的记录者和反映者。音乐如一条鲜活的血脉,源源不断地为民族的根系输送养分。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失落了太多的记忆,而当那些被一代代传唱甚至历经千百年不衰的乐曲歌谣响起,一些模糊难辨、遥远难追的习俗传统、风土人情、文化面孔乃至自然风貌,便会被重新唤醒,变得鲜活而清晰。可是,如果这些古老的歌谣面临岌岌可危的失传境况,这些天籁般的乐音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的耳朵又能期待些什么?
在这样的追问中,“瑞鸣音乐”创始人叶云川决定“从我做起”,以一个普通音乐人的力量,聚合更多的力量,让古老的乐曲歌谣得以传承。2019年,在经历16年民族音乐与世界文化的融合探索后,“瑞鸣音乐”发起“中国音乐地图”计划,并得到国家艺术基金资助。这一民族音乐的“抢救”行动用地图的方式,尝试对中国音乐进行一次系统性的整理和表达,这种音乐地理的表达探索,旨在带领人们在地图索引中畅游中国音乐时空,借由一首首乐曲,叩启地域风情,跟随音乐溯洄于久远的历史河床,寻找民族最初的记忆。
2021年8月16日被叶云川看作“中国音乐地图”一个阶段的完成,在过去的两年半时间中,瑞鸣团队深入全国15个省份,拾取当地最原汁原味也最弥足珍贵的声音,与580位民间音乐人一起,运用200余种乐器,以国际级制作要求和水准录制了1056首音乐和1000余个视频,出版了6张黑胶“中国音乐地图”的系列专辑。
什么是中国音乐
五千年文化,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五十六个民族,数百种民族乐器,近千种戏曲剧种,构成了太过庞大而丰富的音乐体系,要回答什么是中国音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2019年开始,瑞鸣团队在制作人、音乐总监叶云川的带领下,在录音大师李大康的指导下,走过全国十余个省份,在各地寻找音乐厅、剧院等场地,运用世界级录音设备,以极高的采样频率,录制下民间音乐人细微的情感、呼吸和演奏演唱时的心跳。实地录制历时近90天,参与采录的民间音乐人约580人,参与录制的演唱、演奏者中,有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诸如罗凤学、张顺英、边巴扎西等,也有常年巡回世界演出的民乐艺术家赵家珍、郭雅志等。涵盖汉族、蒙古族、藏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壮族、白族、彝族、朝鲜族等近40个民族,精心录制音乐1056首,涉猎西安鼓乐、江南丝竹、智化寺京音乐等百余流派的精选民族音乐曲目,包含传统音乐名曲如《昭君出塞》《出水莲》《高山流水》等,也有如《格萨尔王传》《江格尔》《玛纳斯》等少数民族音乐史诗。体裁涉及少数民族宫廷音乐、山歌、牧歌、渔歌、劳动号子、戏曲、说唱、器乐独奏合奏等多种形式;使用传统乐器多达213种,采集文字资料近30万字。
发起“中国音乐地图”计划,其实就是试图回答“什么是中国音乐”这个问题。
在叶云川看来,对外国人讲什么是中国音乐有点儿像哲学问题,很难回答,“所以我想用一个系统、用音乐地图的形式去告诉世界:这是中国音乐,你可以从省、民族、地区、风格当中去认识它、了解它”。
他更想通过“中国音乐地图”带领国人“用音乐找回民族的记忆,从母语中寻找生命的缘起”。他认为,在所有的文化形态中,音乐是最难篡改的,所以它能最真实地记录一个时代的声音。他说:“我录的《西安鼓乐》,应该是这次录音中有传承记载距今时间最长的,据说是‘安史之乱’中从宫廷逃出的乐师传下来的,保存到现在几乎是原初的状态。当1000多年前的音乐响起的时候,那种端庄、雍容的气质就出来了,你就相当于听到了那个时代的声音!”
叶云川很在意“从母语中寻找生命的缘起”,因为语言一旦扁平化,独特多样的文化也就消失了。语言不只是工具,语言背后有着每个民族每个地区的遗传密码。
“我们本着对历史、对文化最基本的尊重,用影像、文字、图片,立体地将古老音乐所表达的文化风貌记录下来,就是为了去留存一些必然消失的东西,这也是我们做‘中国音乐地图’的重要动机。”叶云川说。
记录最传统的声音中国
音乐制作人叶云川,2003年创立音乐品牌“瑞鸣音乐”。在品牌成立后的这些年里,让中国民族音乐最大化地“跨界”,与世界音乐充分“融合”,进而走向世界,是叶云川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放牛时用笛子吹出来的旋律,在音乐厅里演奏肯定会觉得单薄,这时就需要以民族乐器为骨干,用世界上不同风格的音乐作补充,以和谐为前提,以融合来呈现中国音乐的色彩和性格。”在他看来,丰满而立体地呈现民族音乐特征是时代赋予中国音乐人的责任。
网络歌曲当道,听者需要什么音乐人就提供什么的时代,叶云川觉得这是一种“降维”,他将引领新的民族音乐风潮、带领听众感受民族音乐的魅力作为自己的使命。
在2007年发行的《藏密》专辑中,乐曲以藏族传统音乐为素材,以多种音乐要素为载体并通过专业的音乐技法,整合于当代音乐的创作理念当中。“民族音乐被改编之后,音乐属性仍然是藏区音乐,但是文化的延展性却完全不同了。当它跳脱出原生的纯朴质感,你就会发现它是具有世界性的。”叶云川如此理解音乐的民族性和世界性。
作为享誉国际的著名音乐人,叶云川制作的音乐曾获“中国金唱片奖”“中华优秀出版奖”“全球音乐奖”“美国独立音乐大奖”“华语音乐传媒大奖”等国内外180余个奖项及提名。在不断尝试跨界和跨文化融合的过程中,叶云川也在不断思考:中国音乐到底是什么?
“觉得自己是蜗牛,一直往上爬就对了。”叶云川从小就是一个喜欢“琢磨事儿”的孩子,在同伴们爬树、玩水的时候,他常一个人在院子里捏泥巴,因为泥巴可以被无限塑造,有非常多的可能性。成为音乐人的叶云川依然爱从“根”上想问题:如果不去探究你是谁,你将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因此,“探寻”成为“中国音乐地图”的哲学基础。
中国的民间音乐大多以乐谱和文字的方式留存,有限的音频和视频也多在田野和大山间录制,由于条件所限,很难以高品质的方式呈现细微质感。在“中国音乐地图”的录制中,叶云川每次都会租用当地最好的音乐厅和剧场、录音室,在良好的声学环境中,用最专业的设备去记录那些原生态的民间音乐,用高采样频率还原演奏(演唱)者每一个微妙的声音和呼吸,以达到“原汁原味”的完美呈现。一曲纯净质朴的《火塘边的歌》再现了云南彝族的火塘文化:“那个长年不熄昼夜燃烧的火塘/那是彝人心头家的象征/新生儿在火塘边被取名/听着祖先的传说咿呀学语/宾朋聚集在火塘边欢饮达旦/老人守候在火塘边唱着古老的歌将薪火传递……”古老的传说,部族的历史,日子的辛酸与甘甜,心头的欢喜与思念,都依偎着火塘被传唱……藏族的鹰笛,蒙古族的潮尔,音色纯美的马头琴,声音苍凉的胡笳……播放“中国音乐地图”中的任何一张,都能从淳朴的乐音中听到人类文明远古的回声,都能感受到“用世界级的水准录制最传统的声音”并非虚言。
让原本土壤里的东西尽可能地保持原有的纯粹性,将“中国音乐地图”带到全国各地;继续做中国音乐与世界音乐的融合,以开放的心态带着瑞鸣中国音乐的理念、素材和当地音乐进行融合、碰撞——这是“瑞鸣音乐”如今的两个主要工作内容。叶云川透露,过去的三年只是项目完成的第一步,未来十年还将带领团队继续到更多地区录制,完善更多地区的音乐艺术种类,以有限的能力、无限的努力,最大限度地记录那些即将消失的民族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