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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朴实平和的教育文章

  时间久了,还是喜欢看朴实平和的文章。

  朴实指的是语言朴实无华,通俗易懂,不追求某种气势磅礴的大话,没有什么晦涩艰深的词语,也不见某些标新立异的字眼,更不用某些故弄玄虚和似是而非的概念。而平和指的是叙述心平气和,循循善诱,没有某些激动人心的排比,或者是那种咄咄逼人的质疑,没有什么居高临下的说教,或者是冷嘲热讽的文风,也看不到哗众取宠的煽情。这样的语言和叙述读起来爽口悦心,容易入眼入脑。这也是我近年来在教育研究的学术写作上对自己的要求。

  朴实平和的教育文章一定是比较好看的,它能够让人们喜欢读、容易懂,看起来不紧张,而且很轻松。可以说,这是教育研究的基本功之一,也是教育研究的一种专业要求。如果说文学作品追求更多的峰回路转、起伏跌宕的情节与“噱头”,哲学文章讲究更多的鞭辟入里、反复诘难的思辨与沉思,自然科学追求更多的严谨缜密、重复验证的实验与数据,那么,教育研究的文章则一定要有教育性。这种教育性在写作和文字上的表现与特征之一则是朴实平和,甚至可以是“大白话”,是有乡土气息的话语,由此形成非常有效的可接受性。

  德国思想家哈贝马斯在谈到社会交往中语言的有效性时,第一条原则就是真实性。这种真实性不仅说的是语言内容的客观性与实事求是,而且,强调交往双方彼此之间能够理解与领会。不能被语言交流的双方所理解的语言,又何谈真实呢?缺乏彼此之间对语义的共同理解,就没有语言交往的效果。哈贝马斯所提出的真诚性原则,更是进一步突出了语言的感染力,将语言交往中相互之间的可接受性作为语言交流有效性的重要条件。这些都体现了写文章的基本规范:语言文字与叙述朴实平和,由此才能产生最有效的交流。教育研究的文章想要达到有效的教育意义,就应该特别重视这种真实性和真诚性的原则。不论教育领域的政策制定者还是教育实践工作者,都非常需要和喜欢这种朴实平和的学术文章。

  朴实的语言与平和的叙述,并不意味着学术文章没有水平。恰恰相反,真正有质量、有深度,能够产生广泛影响力的高水平学术文章,常常都是非常朴实平和的。进一步来说,朴实平和其实是优秀学术文章的重要标准之一。因为,能够用某种朴实平和的语言写出有思想的理论文章,能够用简单明了的文字表达深刻的道理与观点,能够明明白白地写出人们心里朦朦胧胧但无以言表的想法,将教育实践工作者丰富的实践感受与直接经验相结合,提炼与概括成通俗易懂的理论,直观地反映了学者和教育研究工作者的学术水平。这样的文章不仅从现实走进了理论,而且从理论中走出来,回到了现实,达到了一种学术与理论的融合,一种具有实践价值的理论;不仅从具体上升到了抽象,而且又从抽象回到了具体,达到了一种具体的抽象,一种包含了特殊性的普遍性。惭愧的是,我自己过去写文章总是喜欢用一些特别艰深晦涩的词句,由此试图表现自己的所谓深刻和水平,而且有时还自以为是地给自己辩解,说什么如今的社会现实和教育活动本身就是如此的复杂与艰难,反映它们的文章当然也应该是复杂和艰深的,等等。现在,我越来越发现,自己没有能够全面地理解和领会教育的某些问题,所以写出来的文章也让读者一头雾水。

  著名思想家马丁·布伯曾经非常通俗地表达了他关于人与人对话的理论。他认为,真正合理的人与人的对话,就是一种“我与你”的对话,而不是“我与它”的对话。前者将对话者看作一个人,一个与自己同样的主体;而后者则是把对话者看成是一个物,一个单纯的客体。“我与你”的对话则是一种朴实平和,能够彼此共情和移情的语言交流,一种相互尊重和惺惺相惜的叙述平等。布巴的理论是非常深邃的,可他的语言和叙述却十分朴实与平和。所以,能否写出朴实平和的好文章,关键还在于研究要到位,学问要到家。其实,国内外许多非常有名的教育家和学术大师,如陶行知、叶圣陶、晏阳初与杜威、苏霍姆林斯基、蒙台梭利等人,他们的文章都是非常朴实平和的。我的许多朋友和教育研究界的同仁也都是这样的。他们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朴实平和的写作风格与作者长期扎实的学术训练息息相关,也与在教育实践领域的工作经历密不可分。正所谓文如其人,我想,做教育研究的人,首先应该是朴实与平和的人,能够看懂教育的实际,体会教育的内涵,了解教育领域的人们在做什么、想什么、烦什么、苦什么、难什么、要什么……能够彼此尊重和相互学习。这样,才能够写出朴实平和的文章来。

  (作者谢维和系清华大学原副校长、文科资深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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