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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湜的翻译之旅

  唐湜先生(1920—2005)是驰骋诗坛的九叶派诗人、声名远播的文艺理论家,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位翻译家。这两年,我在牵头编辑《唐湜全集》的过程中,收集到他的大部分译作,也领略了他在翻译上的出众才情。

  唐湜出身于温州市区一个富裕的地主家庭。1937年,他入读省立宁波中学高中部,开始大量接触文学作品,重点接触外国作家如普希金(普式庚)、狄更斯的作品,写下了一百多行的长诗《普式庚颂》和一篇关于狄更斯的评论,在校刊《宁中学生》发表,从此开启了他的创作生涯。

  1943年秋天,唐湜入读温州附近龙泉山中的浙江大学浙东分校外文系,攻读英语。正值抗日战争时期,学校师生克服重重困难,让教学得以正常开展。在外文系代主任戚叔含的指导下,唐湜阅读了卞之琳、冯至、梁宗岱、戴望舒的译诗,又阅读了英国作家伍尔芙的《波浪》和艾略特的《荒原》《四个四重奏》等作品。学校附近有一条溪流,唐湜经常躺在溪边金黄色的小草花间,阅读莎士比亚、雪莱、济慈、弥尔顿、拜伦的诗作。他对《西窗集》中奥地利现代派诗人里尔克的散文诗《军旗手的爱与死之歌》特别倾心,对格律严谨、音韵优美的十四行诗更是爱不释手。

  在龙泉山中的几年里,唐湜深受欧美现代诗作与诗论的熏陶,也汲取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营养。1945年夏天,唐湜读完了《阿左林小集》,感到十分惊羡,在一个夏夜里,他就着桐油灯的烟雾,写出了评论《阿左林的书》。

  1945年抗战胜利后,11月浙大浙东分校迁回杭州,新婚不久的唐湜告别妻子,前往杭州学习。1946年春,唐湜到上海暨南大学借读,他怀着对文学的满腔热情,创作了许多诗歌、散文和评论,结识了李健吾、胡风、臧克家等在当时活跃文坛的作家,以及后来被同称为“九叶诗人”的陈敬容、曹辛之、唐祈等诗人。不久,唐湜回杭州浙大继续学业。1947年,唐湜翻译了艾略特的组诗《四个四重奏》的第一首《燃烧的诺顿》。

  1948年大学毕业后,唐湜到江苏昆山陆家中学任教,期间翻译了泰戈尔的剧本《谦屈拉》,在《东南日报》的“江风”栏目连载,文辞自然舒畅,受到读者好评。不久,唐湜回家乡任教于温州师范学校。1951年夏秋之交,唐湜收到巴金来信邀请他去上海文协工作,于是他再次来到上海,与周煦良等一起在上海文协外国文学组翻译苏联短篇小说,集体翻译并出版了《苏联卫国战争小说集》,他的个人译作《坡道克之歌》(安东诺夫作)由文化工作社于同年出版。巴金、李健吾还介绍唐湜参加中华全国文学文艺工作者协会(简称全国文协)。刚过而立之年的唐湜满身勃勃的朝气,他的翻译也渐渐走向成熟。

  为了翻译,唐湜用大量的时间阅读一般作家、翻译家甚少留意的外国古典文学,钻研言深义奥的学问,也因此对古希腊神话故事驾轻就熟,编写了一部《希腊故事集》。1954年2月,唐湜进入北京的《戏剧报》社工作,担任编辑兼记者,但仍然没有放下翻译的笔。工作之余,他写了一组关于莎士比亚的研究文章,汇编成《莎士比亚在中国》一书;翻译了多部泰戈尔的诗剧,也整理成了一本书。可是,两部书稿在出版社即将交付印刷之时,却因他受到“胡风集团”案件的牵连而中止出版。

  此次风暴过后不久,唐湜翻译了《弥尔顿抒情诗卷》,这些译诗后来有一部分在《诗刊》等发表。1958年,他购得一本英、德两种文字对照版的《里尔克诗选》,正在进行翻译时,他被划为“右派”。同年6月,被遣送到东北兴凯湖农场。1961年夏秋之交,唐湜回到温州。之后,他开始翻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这是一个较大的工程。唐湜已经熟读或翻译过弥尔顿、雪莱、济慈以及现代诗人里尔克、瓦雷里、奥登的十四行诗与各种变体,他把翻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作为自己一次情感的旅行。之后,唐湜又致力于翻译莎士比亚的经典剧作,首先着手的是喜剧《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1965年春,四位温州青年敲开了唐湜的家门,要求跟他学习翻译,他也正需要带几个学生以学费添补家用,就爽快地答应了。这四位青年是沈克成、徐葆萱、曹学新、金依诺,他们原本就是挚友,都有英语基础,也从此开始了与唐湜的交谊。在唐湜家里,师生五人面对《仲夏夜之梦》,一句一句地读,一行一行地讨论。

  大约用了半年时间,唐湜与沈克成细磨精琢,各自完成了《仲夏夜之梦》的翻译。接着,唐湜选择了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麦克佩斯》。唐湜的翻译既能忠实于原作,又有自己独有的创作,他力求以相应的北京方言、谐语来表达原作意思,特别注重舞台效果,让诗与戏精彩结合,便于演出。他的译作中还有种种分条注释和详尽的札记,用以分析历史背景、故事演变、主题思想和人物性格等,为读者答疑解惑。

  1966年初夏,《麦克佩斯》翻译收尾,唐湜与四个学生准备向第三个莎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进攻”。然而,“文革”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之后,唐湜在苦难中,完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和《暴风雨》的翻译。

  唐湜获得平反后,恢复公职,被安排在温州市文化局工作,于是他抽时间重新整理莎剧译稿。1980年,他把莎剧译作的札记改写成论文《论〈仲夏夜的梦〉》《论〈麦克佩斯〉》《论〈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发表在《戏剧艺术》等刊物上。1982年,《试论黑格尔的悲剧论》发表在《文艺论丛》上。此后几年,他把精力集中在诗歌、评论的创作、发表与结集出版上。直到2001年,《仲夏夜之梦》翻译定稿,他寄给了中国戏剧出版社。令人叹息的是,此时唐湜已风烛残年,顾不上出版事宜了。2005年1月28日,唐湜病逝。

  2018年,温州市文联计划整理出版《唐湜全集》。由于唐湜一生坎坷,历经劫难,他已发表的译作散落在浩瀚的报刊和书籍中,渐被淡忘;他的一些译稿被抄走烧毁,剩余的译稿在他晚年和去世后,几乎无人理会。经过这几年的努力,我们基本收齐他1958年之前的译作,而《温莎的风流娘儿们》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两部译稿不见踪影,《暴风雨》和《里尔克诗选》缺少了三分之二。

  九叶派诗人大都受过外国诗歌很深的影响,擅长翻译,他们的译著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穆旦、陈敬容、郑敏、袁可嘉等,唐湜也一样,他的译著在九叶派诗人中毫不逊色,是中国翻译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希望有读者朋友能提供我提到那些遗失的唐湜译作的线索,让译稿失而复得,汇聚到一起,使《唐湜全集》里的“翻译卷”更完整,更全面。

  曹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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